2015年6月24日 星期三

犯了錯怎麼處罰?

犯了錯怎麼處罰?「老師」和「母親」的思考有什麼不一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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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天放學時,幼稚園的小女兒非常難過的跟我說:「怡真叫同學不要理我。」

怡真是這個混齡幼兒園裡較大的孩子,聰明伶俐人緣極佳。我有點訝異,之前她說跟怡真是最好的朋友。

我問她:「那其他人真的就不理妳嗎?」

她點點頭掉下眼淚,對最愛跟朋友玩的小女兒來說,我非常明白她的傷心,我也心如刀割。冒著當恐龍家長的危險,我立刻去找老師說明情況。

老師聽了我的話之後,一副早就了然於心的口氣說:「那妳知道為什麼人家會不理她嗎?」

我有點錯愕,然後開始乖乖聽老師細數小女兒的各種罪狀:亂拿別人的東西、對別人大聲說話、要別人聽她的…加上愛遲到、吃飯慢、抽屜亂…。

然後,我懂了。其實,同學的排擠是老師默許的處罰。

誰要陪著打這場戰役?

當小女兒說她撿到了一支黃色小鴨的手錶,我不疑有他,立刻要她送到學務處去。可是,她說什麼也不願意,我知道她想要佔有這支手錶。後來她自己很不安地透露,其實手錶是同學的,也就是她偷了同學的手錶。

我震驚於她竟然「偷」東西的同時,當然也看到了她面對貪念的天人交戰。因為看見她的掙扎與羞愧,我沒有再加以任何指責。我和爸爸陪著她,談接下來該怎麼處理?還同學的時候怎麼說?怎麼面對缺憾?爸爸還陪著小女兒做了一支手作的小鴨手錶,簡陋但獨一無二。

我的想法是,如果面對貪念是一場戰役,家人的愛與陪伴會是最重要的力量!

導師的困境

一個週日,我收到一位家長的訊息,表明要另一班老師的聯絡方式。詢問之後才知道,原來是因為那個班有個男孩,在臉書上罵了我們班的孩子一句髒話;家長看了暴跳如雷,覺得是很大的羞辱,決定親自找那個男孩興師問罪。

我跟另一班老師取得聯繫後,把家長給我的臉書擷取畫面傳給她;從畫面上看得出來,其實事情的脈絡是:我們班這位女孩和其他幾位同學一起參加學校才藝競賽得了獎,她把訊息貼在臉書上,這位男孩是以前認識的朋友,就回了訊息說:「幹你娘」、「這麼厲害!」。看得出本來應是「哇!你們好強啊!」

原是朋友的讚賞與鼓勵,不當的分句和措辭卻造成了完全不一樣的結果…

老師讓男孩來我們班跟這位女孩道歉,也讓他跟家長道歉;畢竟這句三字經罵到了別人的媽媽,這也是家長在意的點。

藉這機會,我跟兩個孩子聊了因為關係不同,可能在語言的界線上必須謹慎。我沒有責備男孩,畢竟看起來他並沒有要傷害別人的意思,我想他也許因為這事件後,會更謹慎的使用那些大人口中幹來幹去的三字經。不過,事情卻沒有這麼快落幕。

男孩的班導更「慎重」處理這事,除了讓爸媽知道外,並將擷取的畫面讓全班看,引為教訓。他語帶恐嚇的說,所有的行為都抹滅不了痕跡,而這樣的行為可能會被告、引來官司,也可能讓警察來找你。接著,他要男孩寫悔過書,然後罰寫20次「弟子規」;不過,他說:「你先寫一次就好,剩下的19次就送給其他犯同樣錯的人。」也就是讓男孩在班上找到其他會講髒話的同學,然後把處罰送出去。

那,悔過書是為什麼呢?老師說是為了留下罪證資料,下次再犯,就重罰。而且也留下犯錯與教導的痕跡和承諾,如果之後小孩又有類似的行為「偏差」,就不能怪老師沒有教。

我有點嘆為觀止。我以為沒什麼的事件,這樣一處理好像變成了好了不起的大罪過。而且從一個小過錯處理,做到殺雞儆猴、白色恐怖的手法,很厲害,但也很令人擔心。我不知道小男孩怎麼看這個事件?他從中學到了什麼教訓呢?

而當我試著用母親的角色來看這件事,就對男孩充滿了不捨。如果是我的孩子,我又會怎麼看待這個錯誤?寫下那個誇大自己的錯的悔過書,孩子的心情如何?如果他真的懊惱後悔,會不會也帶著疑惑?看著他埋首抄寫弟子規的身影,他心裡對這個世界的禮教規訓又是如何看待? 幾個月前的我會很明快毫不猶豫的做出批判,可是現在,我的心裡很矛盾…

幾年前我開始投入社會運動,因此,對於權力位階的師生關係、規訓與各種懲罰有了一套不同以往的思考與想像。也因為不苟同一般導師掌控班級的霸道,與對權力運用的不自覺,在今年我決定要自己來帶班。從事教育十幾年,扣除實習那年混亂荒謬的帶班經驗,這應該是我第一年帶班!

我看著男孩所在的班井然有序、彬彬有禮,孩子在各種相處上知所進退…我不敢說什麼,因為在我這個菜鳥導師的班,孩子們常常互飆髒話、互相指責對方卻對自己的錯充滿各式各樣的藉口、不服其他老師的管教甚至破口大罵,以致上科任課的秩序極糟、寬以律己嚴以待人、早自習與午休這種自主學習的時間總是一團混亂;而我卻疲於奔命,層出不窮的糾紛、釐清不完的真相、說不完的道理與處理不完的班務…

如果罪罰與體貼人性是天平的兩端,賞罰分明確實可以讓一個班的孩子很快的掌握秩序,並在許多時間點上做出明快而恰當的判斷。而代價就是孩子的錯誤要被放大檢視,被用以殺雞儆猴,原本應該要在犯錯中學習的孩子,卻要在錯誤裡讓自己的尊嚴被腐蝕而不自知,甚至用同樣的手法去對待管理其他同學。

這樣的代價其實不小,也是我想守住、不願輕易跨過的底線。我理解那些糾紛衝突就只是因為人際的界線不清楚;那些責任的推託,就是因為人性裡的貪逸惡勞;那些不告而取,不就是因為人性裡的貪念…理解當然不等同放縱不處理。可是,現場的老師卻不一定有恰當的方法去處理這些軟弱,而同階段教孩子的其他老師也不一定有同樣的認知;體貼理解人性的這一端,相對需要更精緻的工具與更高明的經營技巧,以及更長更長的時間。但這些真的是我們的教育環境與社會願意思考與等待的嗎?

而如果天平的兩端所需要的能力和資源如此傾斜,在我這端的老師會不會漸漸往另一端移動呢?

母親與導師之間的距離

還記得文前的那個母親嗎?那些事件裡,我的眼裡只有孩子,愛是其中最重要最無可取代的要素。當孩子犯錯的時候,我看見的是孩子的需求,我會不斷的說「我愛你」,並盡可能的給予力量與各種可能的支持。而對於班級裡不當的對待,我能充分感受到其中的傷害而盡可能的彌補。就算被認為是寵壞孩子的母親,我仍不會動搖。

但是當我是28個孩子的導師,我的體貼與心力卻常常顧此失彼,我的愛脆弱而充滿焦慮。如果校園裡威權的罪罰處理也是一道光譜,則以往動輒打罵、充滿情緒性的謾罵羞辱顯然在光譜的極端,要學生寫行為自述書似乎就相對的冷靜。我非常能體會許多現場老師用這樣的方法期待「導正」孩子的行為,在這個對老師的期待與指責常常高於理解與支援的時代,老師為自己教導孩子的過程留下一些記錄,也可說是合情合理。

但是,被減損尊嚴的孩子真的可以完整美好的長成我們歡喜看見的樣子嗎?被擴大錯誤的孩子如果再一次犯錯,會勇敢的承認面對,還是極力掩飾錯誤?或者,就乾脆讓自己成為會一直犯錯的人,甚至,索性把錯誤連同自己一起刪除了…

人本的「校園自述書」研討會上,提到了一個寫完自述書就跳樓的孩子;他用生命告訴教育現場的我們:如果沒有把「愛」放在處罰的前端照亮這段路,沒有人可以肯定往前再走下去是人生的大道,還是懸崖?!

如何面對錯誤?不僅僅是教育現場裡的大命題,也會是老師自己以及整個教育環境與社會必須一起思考面對的課題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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